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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郑佩佩 | 人活着就是要做事情,累也是一种修行


采写:张涵予

原创:生命是一场创意之旅


2016年1月6日,是演员郑佩佩70岁的生日。她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自传《回首一笑七十年》。书名是她回首往事的态度与心境,70年岁月,饱含青春时的青涩灿烂,夏时丰盛却燥热,秋又萧瑟而成熟,起伏动荡的生涯,个中滋味无法为外人道尽。关于她的真实生活传言纷纷,佩佩姐说,她的故事只能靠自己来讲。于是,有了这本充满回忆、自省和包容的《回首一笑七十年》:事过境迁,淡然一笑。


大概80后们都是从1993年周星驰经典作品《唐伯虎点秋香》里知道演员郑佩佩的吧。武功高强神经兮兮的“华夫人”是除了周星驰之外令我记忆最深的角色,甚至超过巩俐大美人。演“华夫人”那时,她已经47岁。2000年,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里郑佩佩饰演了更加狠辣的“碧眼狐狸”一角,这个角色让她名气更盛。有人说郑佩佩是大器晚成,这样说当然不准确,事实上,早在1966年,郑佩佩就因为主演著名导演胡金铨执导的中国新派武侠电影开山之作《大醉侠》而火到不行,长相清丽,身段灵敏,被称为“邵氏影业第一打女”,那时候武打片要找女主角第一人选一定是她,她没档期才会考虑其他人,那段日子才是她的巅峰时期。

1 23《大醉侠》剧照

1971年,事业如日中天,她却选择了结婚,并随夫前往美国生活。结婚20年,她为家族单传的丈夫生了四个孩子,期间小产4次,她自嘲婚内自己就是“生孩子机器”,把生孩子当成了老婆的义务;加上天生劳碌命,生孩子期间也不歇着,既做节目又带孩子,不懂休息,被丈夫嫌说不温柔,不会做女人。后来做节目破产丈夫提出离婚,她一个人孤零零回到了香港,重新开始演员工作。

 

几十年的生活经历,短短几句话可以一笔带过,但,谁都可以想象其中的辛酸和不易。人到中年的女演员,离开银幕20年,外面的江山早已更新换代,一方面要照顾心灵伤痛,一方面要调整节奏进入演艺状态,个中艰困不言而喻。刚回香港生活困顿没地方住,她就住进佛堂里。在最惨淡的日子里,她说她和大批佛教徒们一起去各种寺庙跪在大殿里磕头拜佛,叫她抄多少遍经就抄多少遍;有高人说她家门口的树挡了运,她毫不含糊马上砍掉那棵树。压力最大的时候,她的头发一撮一撮往下掉,有一次和朋友聊着天,一片头发哗地就这么掉下来,“快吓死了那个朋友”。问她怎么过来的,她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各种事情积累到一定时候,就明白了“没有谁能够救你,除了自己。最大的敌人原来就是自己,看透了那些纠结的念头,人放松了,头发自己就长出来了”。

《唐伯虎点秋香》《卧虎藏龙》


她说婚姻里面的自己太强了,是阳刚的强,不是女性的感觉。话语间,听不到对前夫的任何怨言,也不批评自己,她说人都有一些要经历的阶段,经过了,就会明白一些事。

 

在赖声川导演的戏剧《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发布会现场见到了郑佩佩,她出演女主角“叶樱”,一个相信外星人带走了她丈夫的单身妈妈。为了角色她把一头花白的头发染成了酒红色,她70岁了,但头发依然浓密,眼角虽已爬满皱纹,但皮肤看着很柔软。轻松、柔和,笑意盈盈,语速不快,语气却坚决。我想,这该是心性调和透气的结果。

媒体采访期间,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某娱乐节目的记者在采访中声称自己已经读过郑佩佩的传记,郑佩佩提醒她说这不可能,应该不可能看到。女记者一再说因为自己是记者,什么资料都会找到,郑佩佩善意地笑了。她当然没可能看到,因为这本书在采访的时候还没印刷。但是郑佩佩没有直接说破,我想她是怕那个女孩子难堪。这让我心里不禁升起赞叹。



问:为什么您会选择接演赖声川导演的舞台剧?


郑:接到赖声川导演的邀请时,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最重要就是对他的信任。我们是十几年前在飞机上的一次偶遇认识的。我很尊敬他,因为他对戏剧很认真,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很执着地做戏剧,现在很少人会对一样东西那么持久,这是他感动我的地方。我也相信舞台一定有他的魅力,不然为什么能够打动他呢?他告诉我希望我演一部戏,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我就买了一张飞机票去找他。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还蛮性情中人,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问:您觉得为什么赖声川导演会邀请您来演“叶樱”这个角色?


郑:我想赖老师之所以找我,是因为我在人生上经历的事情,能够表达他想表达的东西吧。和这个角色一样,我们都经历了感情上的变动,以及,我们都相信人生充满希望。“叶樱”对生命的热情,对爱的执着,感动了我,虽然这个故事看起来很不“现实”,但我相信了她的想法和她的做法。


问:您写这本书《回首一笑,七十年》,是为了对人生做一个总结?


郑:我会写书,是因为很多人对我的报道有偏差,我想用我自己的角度来写我的生活。其实我不认为过去那些事是坎坷。在我们那个年代,我觉得结婚是责任,生孩子是义务,他们家是单传,所以传宗接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所以,完成这个任务后,我想我可以去完成第二个任务了,就是演戏。

 

我的个性很要强,我总觉得没有东西可以难倒我。结婚20年了离婚,当时也会有点后悔,问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现在不会这么想,我想就是人生的一个阶段,人必须跨过这个阶段,才能进入下个阶段,所以,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我并不觉得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辛苦,因为他们是我要生的。期间小产了几个孩子,但医生说我的身体好,再怀孕还可以生。身体好的像猪一样,可以生好多好多胎。(笑)


问:现在你想起孩子父亲,心里没有怨恨?

 

郑:没有,没有。只是他还不能接受我离开他这件事,那就算了(笑)。因为我想,人都是觉得自己很好很完美。事实上他是很完美的,可能对于别的人来说,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但对我来说……这不是他的或是我的问题,只是因为我们价值观念不一样。我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没有怨言。

 

问:你当时在你们的相处过程中,你会有自己一直在奉献的感觉吗?

 

郑:当时我觉得我应该奉献,我也觉得两个人都应该要奉献。但是当你奉献却得不到肯定的时候,就会觉得为什么我做了100分,对方却觉得是0分呢?后来我想,这其实是我的问题:你做了100分,但不应该期待别人给100分的回报。这就是想“得”吧,觉得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连起码的都不给我。但其实这个“起码”已经是很高了,但自己会觉得我的那些要求只是“起码而已”。我认为就是尺度和角度不同(的原因),你站在这个角度,如果你能站在那个角度去想,能够退一步,我想事情就会不一样。

 

我对待孩子的过程也给了对待感情态度的启发,因为我对孩子是没有期待的,没有说希望他们对我也要怎么样,完全没有这个。所以我这才懂得什么叫爱。其实“叶樱”对她丈夫就是这样,不一样的是,我没有对我丈夫这样。戏里边,“叶樱”对她的孩子反而比较多不理解,为什么她的孩子那么叛逆……我想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真正爱的对象,都会不求回报。我想那是一个最高的(状态)。


问:我好羡慕您头发这么好,这么多。我怕我到您这年龄头发都掉没了。

 

郑:我有一个时期头发刷刷往下掉,那时候一个朋友看见我突然一撮头发哗地一下就掉下来,吓死她了。那时候我也怕过,因为掉到后来我必须戴假发才能去演戏。但越怕掉的越多。人一紧张就容易掉头发,放松了就不掉了,越放松,头发越好。



问:您教我怎么放松。

 

郑:这个东西很难教,当你放下所有东西,就会放松。做运动也是一个很好的事情。至少做运动的时候,不会那么专注于紧张的事情,不会一直钻牛角尖,其实人不会一直纠在某个角色里,是纠在你自己的心里面,那些想法、念头、思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所以我后来发现人要学会放松,放下那些纠结。

 

问:我想大概每个人都有一个很脆弱的点,一个坎儿,你是怎么过去的?

 

郑:其实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当然,我是学佛的,我相信这一点:越是逆境,越是不好的事情、阶段,反而是能学到最多的。因为人太顺的时候,不会去想,当你觉得你的逆境在帮你的时候,你就很大程度上解脱了。

 

我也迷失过。那时候我跟着所有的人去拜所有的佛,去念多少遍经。有人跟我说我家门口的树挡住了我的运,我就把那棵树给砍掉了。很过分。但做那些都没有用,不是说你念多少遍经就能有什么发生,没有的,不可能有人能救你,只有自己能救自己。每个人都有一个明白的过程,我不能说哪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只能说经历了很多,慢慢地,我发现,哦,原来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问:这应该也是源于您性格里很强的那个部分?

 

郑:我想每个人都有这个很强的部分,只是我们自己不觉得。其实当你遇到那个事情时候,你才会发现自己原来那么强大。我是经历过那些艰困之后,才发现原来什么事情都难不倒我。当然,年纪大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了。牵绊永远都会有,孩子啊什么的,生活永远不会没有问题,但就看你怎么去解了。

 

问:您之前说自己曾经在婚姻里很要强,和我们刚才聊的强大,是一个强吗?

 

郑:其实是不一样的,(婚姻里的)那个强其实不是女性的强,是好像很男性的那种。我想内心的强是你能面对很多困难,能去克服,这两个不一样。

 

问:你会去否定或者拒绝那个强吗?那种像男性的强。

 

郑:我想不需要否定,因为那是我必须要经过的阶段。我也不是能马上就接受那个部分,但我想,正是逆境,那些挫折,让我能够有所成长。如果我不写过去那些经历,我可能都忘了,但当我把过去婚姻内的那些事情写下来的时候,我发现很多事情是我自己造成的。两个人在一起,其实是需要互相包容的,如果你不能包容,那就没办法。


问:说到孩子,你说你的每个孩子去做什么,你都会尝试去做,这样的母亲太棒了。

 

郑:是的,我觉得不应该去反对孩子,因为真的每个孩子都是自己的老师,他们个个都不一样,你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也不一样。我一直觉得做母亲的应该去试试看孩子们喜欢做的事,去感觉一下那个过程是怎样的。我每个孩子做一些新东西,我也都会去尝试,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比如我拍过一些独立制片的戏,是因为我大女儿就是独做立制片的,我的老三是做歌舞剧的,那我也会去尝试演出歌舞剧。我儿子21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他的一个生日礼物是环游世界,他用了一年零3个月完成了,做的很好,那我就参加了《花儿与少年》,我觉得我去15天,也挺好的。

 

我的孩子们也不会劝我不要去尝试,因为我从来不劝他们放弃,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他们每做出一个决定,我都是支持的。我拍戏也是完全出于自愿去拍,孩子们也从不反对,因为他们看见我过得很幸福,很快乐。


郑佩佩和女儿


问:如果孩子们做了什么你不太喜欢的事呢?

 

郑:他们不太会做我不太喜欢的事,因为我那么爱他们,所以他们做什么我都很喜欢。但是他们一定会有做错事的时候,做错事的时候我会想着怎样和他们一起去面对那件事,因为问题已经发生了,你去骂他们吗,这没有用。我觉得先和他们一起去面对这件事情,一起去解决它,而不是帮他们去解决,问题被解决的过程他们也会学习到。

 

我会跟孩子说实话,而不是一味赞美。孩子们都知道我一定讲实话的,一定有好的一定有不好的,孩子们都知道我不说话一定是(他们做的)最不好的时候,但不需要去打击他们。

 

问:在重新出来工作的过程中,您有没有经历过自己不如别人的那种自卑?

 

郑:这个我比较少,我不太跟别人去比,这个可能是我的优点。我很少说怎么别人那么幸福,怎么我这么惨,我也很少拿我的孩子和别的孩子比较,孩子有比赛,我都不看别的孩子,我就只看我的孩子(笑),我觉得最要紧的是今天比昨天进步了,就好了,不需要跟别人比。


问:您觉得拍戏是辛苦还是快乐?

 

郑:做哪件事不累呢?人活着就是要做事情,累也是一种修行。但是我也真的觉得拍戏是一种享受,并不只是一件累的事情。

 

另外,当你觉得苦的时候,其实从另一个角度,就是乐。每一件事情都有不同的角度,苦和乐并没有固定的定义。我明天拍戏要去出外景,我可以觉得很辛苦,但我也可以觉得很快乐,都是自己的感觉。如果你能把所有的不快乐,你能想到它的另一面,你就会快乐。


问:您的人生道路上,对您启发最大的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是什么?

 

郑:我的师父,星云法师,是对我启发最大的一个人。在演戏生涯里,胡金铨导演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位导演。我想不是具体某一个人,其实每一个人都对我有很多影响,包括我说我的孩子们都是我的老师。是这样的。


(杨蕾女士对本文亦有贡献,在此表示感谢。)


郑佩佩,影视女演员,中国港片武打女星1963年考入南国实验剧团,毕业后加入邵氏电影公司,同年出演首部电影《宝莲灯》反串男角1964年主演文艺片《情人石》获得国际独立制片人协会“金武士奖”1966年,主演胡金铨执导的中国新派武侠电影开山之作《大醉侠》1992年,同年参演周星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饰演“华夫人”2001年凭借李安的《卧虎藏龙》“碧眼狐狸”一角,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奖项以及角逐奥斯卡金像奖 2013年,在电视剧《精忠岳飞》里饰演“岳母” 2014年,与本-维肖主演英国电影《轻轻摇晃》,获得圣丹斯电影节“世界电影评委会剧情片摄影奖”
2015年,参演赖声川话剧《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 2016年,出版新书《回首一笑七十年》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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