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30日,年终岁末,拉萨,寒冷逼近最低温度。上午11时半,78岁的扎西次仁盘腿坐于家中床上,在完成日常颂经后,他将座前桌上一杯甜茶拿起喝过后,一边穿鞋,一边和老伴莫尼玛啦说:“我要去见他们喽,午饭不用等我。”
扎西次仁所说的“他们”,是指尼玛仓啦和旺钦以及几个常年跟他学习拉萨堆谐、囊玛艺术及扎念琴弹唱的人。
时间拨向68年前,10岁的扎西次仁在上万名孩童中,成为最终入选的20名“嘎珠”中一员,成为旧西藏地方政府布达拉宫宫廷嘎尔歌舞队的一名成员。
从此,人们称呼他为嘎珠扎西次仁。在当时,入选布达拉宫嘎尔宫廷歌舞队成员的孩子,被称呼为“嘎珠”。
生于旧西藏的扎西次仁,成长于新旧交替的时代。这个经历过新旧西藏的老人,如今,身赋着嘎尔国家级传承人、拉萨堆谐、拉萨扎念琴弹唱自治区级传承人的使命。
他的童年交织着最美与最苦的年华,成为旧时西藏布达拉宫宫廷一名嘎珠的命运他未能摆脱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在乃琼谿卡,家境殷实,加之父母亲的宠爱,让扎西次仁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最快乐的七年时光。7岁时,他被父母送到拉萨一个叫“甲巴康萨”的私塾,开始系统学习藏语文知识。三年后,年满10岁的他,与大多数那个年纪的男童一样,面临着第一场不由他选择的人生。那一年,正是旧西藏地方政府布达拉宫宫廷嘎尔歌舞队12年一轮招收新队员的时间。在旧西藏,选男童到宫廷歌舞队,也是一种差役。当年,政府派来的“嘎加”(藏语,招收嘎尔队员的工职人员)早早就按照户口以拉萨为主在全藏境内选择嘎珠。嘎加们将有等级的贵族子弟、僧人以及传统污秽职业或不洁阶层中的男孩除外的、凡满9至12岁的上万名男童召集在一起,共同等待命运的考量。经过拉萨雪巴列空(政府)一轮又一轮、几级筛选过后,嘎加们将最后留下的相貌端庄、长相俊俏的50名男孩带到达赖喇嘛的仲尼钦姆跟前,由他最终筛选出所需的20名嘎珠。命运之神就这样将扎西次仁交给了那个动荡的时代。对嘎珠训练严酷至极早有耳闻的家人和自己,虽百般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从此,成为一名优秀嘎尔歌舞队员的最艰苦的强化训练,如影随形,伴扎西次仁成长。每天,一阵阵急促的敲鼓声总在凌晨4时的黑幕中央,向正在熟睡中的少年们袭来,起床、整理铺位、排队......匆忙中,20名男孩从第一到第二十位依次排队,由第一位向第二位打耳光,第二位再向第三位打,依次类推,最后一位一早上会被打19次。最迟的少年还得举起双手狠狠地拍到地上,以示耻辱。就这样,每天天不亮,惩罚便伴着少年们迎接新的曙光。就算是吃饭时间,也不能放松。吃慢了或是不小心把糌粑撒地上,那“普孜”(收碗的人)也会将它手中的碗直接敲向谁的头,那是一种惩治。今天,位于宇拓路西面的商业繁华地带就是扎西次仁老人所说的嘎巴林卡。传统上,新进的嘎珠们每日要在嘎巴林卡学习嘎尔的舞蹈部分。包括坡嘎(男子嘎尔,手舞木斧)、莫嘎(女子嘎尔,手无配件)以及持嘎(舞刀嘎尔)。嘎巴林卡绿树成荫,平坛草地随处可见。然而,在那里,少年们却无暇享受美丽的大自然。因为稍不留神,老师们的树鞭可是手下无情。脱了藏装,露出小腿肚练嘎尔的各舞招式,一旦犯错,树鞭打在少年细嫩的腿上,那种钻心的疼痛至今让扎西次仁难以忘怀。老人说,那三年就好比现在孩子们的六年学习时间,从凌晨4时到晚12时,除了三餐时间外,都在苦学中度过。就这样,三年嘎珠强化训练在每日的紧张与各种惩罚中结束,13岁的扎西次仁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布达拉宫宫廷嘎尔歌舞队成员。此后,嘎珠们将加强学习藏语文。每周六,他们仍要跟着老师到嘎巴林卡学习表演。 (本文载于《中国西藏》2017年第3期,作者:晓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