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陪着屌丝们为吴京自豪了一回
不怕大家笑话我。我曾经被老家的街坊四邻在背后悄悄议论。
他们说,我不像一个读过很多书的有文化的高学历人士。原因出在我的聊天对象总是一些没文化的大妈大叔大伯。
2010年9月至2011年7月,从硕士毕业到入读博士之前的一年时间空隙里,我在家里待了一年。
那一年,家乡有些想看我笑话的低学历大妈大叔,三天两头以各种借口到我家里来串门。其实是想看我“失业在家,大龄未婚”的笑话,同时探听我的动向,作为自己嚼舌头的素材。
我呢,几乎从不关门拒绝。既然来了,那就坐下来,饶有兴趣地陪大叔大妈闲聊,而且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
很多高学历的人不屑于和市井大妈大叔闲聊,觉得非常掉价。其实,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对于人文社会科学专业的学者来说,这些大妈大叔大伯的嘴巴,不啻于一个相当丰富的矿产资源。
从那里,你可以了解到中国民间社会的世间百态。从谁家的存款有多少,谁的孩子是谁帮助生的,某个女人倒贴钱包养汉子,某个干部有几个相好.......大多数人的老底和糗事,他们全都知道得滴水不漏。在相对完整的叙事框架中,他们还能为你填充很多生动的细节。
观察中国社会,思考时代问题,这些信息其实相当珍贵。有时候,听到精彩处,我甚至愿意憋住小便,舍不得上卫生间。唯恐一起身,大妈大叔便要告辞。
比起大多数整天坐在办公室,通过中国知网检索和浮皮潦草的调查数据研究社会的学术界同行,我更愿意从市井小民和大妈大叔的嘴里,获取别样的社会观察视角和丰富的感性一手资料,通过各色人等的故事传闻,分析其背后的心理特征、价值取向......
我对人性和社会的敏锐洞察,真的得益于在小镇工作那几年,和这些人物的密切交流。我坚信,一个优秀的人文社会学者,一定要认识几位大妈大叔这样的市井小民,并和他们做做朋友,让他们为你捕捉时代精神碎片。
年初的某个下午,路过我家附近的一家4s店,我顺便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款的车。
导购员非常客气,让我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还给我倒了一杯茶。
我刚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旁边两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应该是保安)在聊天。我突然无意无声地“闯入”他们的聊天场域, 他们浑然不觉,继续聊得不亦乐乎。
请原谅我那天下午的不大厚道。我一边假装喝茶,一边悄悄竖起耳朵偷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好像是关于即将到来的三八节什么“巾帼.....”。
我听到其中一个男人说:“她是我们省(究竟哪个省我不知道,口音像四川,又像贵州,还有一点像重庆、云南)唯一的一位女县长。这可是我们全县人民的骄傲!”
我敏感地捕捉了这句话,因为它准确折射了屌丝思维的经典内核:由于太缺少个人成就感了,屌丝们总是非常热衷于从个人和家庭以外的群体中,给自己寻找各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动不动就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感到骄傲。
与此类似的群体自豪感,还有很多很多。
有一次,在自己的文章中,我不过是批评了吴京一句,随即被很多人谩骂:“你这个叛徒,走狗!吴京可是我们整个民族电影业的骄傲。”
那一年冬奥会期间,我发文说,我不大欣赏谷爱凌和她的成功。马上有屌丝跳出来质问我:“你还是中国人吗?谷爱凌可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
屌丝们甚至还会把头伸到国外去,寻找另一种形式的、更大范围的“群体”自豪感:“金正恩是所有黄种男人的骄傲。朝鲜才多大一个国家,经济那么落后,却敢跟美国白鬼子对着干。
屌丝们的这种骄傲,本身倒也无啥大碍。真正可怕的是,诸如此类莫名其妙的自豪感,经常会转化成对其他人在情感和行动上的“道义”胁迫。
所谓的“道义胁迫”就是:屌丝们自己骄傲嫌不够,还要求别人陪着他们一起骄傲。你若不陪着他们一起骄傲,你就是群体的敌人,因为他们在深感骄傲的同时,往往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绑架一个群体,比如,全县人民。
只要你不陪着他们一道骄傲,你就相当于是伤害了他们眼中的“群体荣誉感”,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高举“群体尊严”这把道德利剑,朝你狠狠砍过来,并且从骂你砍你的行动中,收获一肚子的正义感和崇高感。
我想,那天下午,假如我说了一句他家乡那位女县长的什么不好,没准他会当场生气发飙。
这真的很难说,毕竟,屌丝们实在是太缺少个人成就感了。唯有这一类“群体”自豪感,能有效地帮助他们悄悄化解内心潜藏的自卑感。
40岁之前,还处在中年边缘的时候,我身上尚存一股强烈的较真劲儿,经常和这些屌丝们当面争个面红耳赤。你还真别说,偶尔,我的较真儿,还是能骂醒几个屌丝的。
过了45岁,深入中年之后,在身体和心力上,要应付的事情,要思考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在这种自豪感上,我越来越懒得和他们面对面较真了。
偶尔不得不置身屌丝人群中,因为想要落得心境的清静平和,我会假装陪着屌丝们一起骄傲骄傲。
几个月来,我一直想换电梯房。今天早上,在一个看房活动中,有几个中年人得知我是浙大博士之后,硬是缠着我,表示将来有意和我成为邻居。
边走边看边聊,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到了远处像是吴京的什么海报,便问我对这位著名硬汉“爱国”导演的看法。
有了前车之鉴,我假惺惺地赞了吴京几句,表示自己为吴京的成就感到自豪,尽管心里非常厌恶这位“韭菜收割机”。
只是,对于我这种略有一点道德洁癖的人来说,哪怕是偶尔的“骄傲”,也会换来阵阵的自责:“老虱,你这到底是内心强大了,还是学会虚伪了?”
(高学历人士为何沦为高级韭菜:高赞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