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梅：

今天是个好日子。 

11月尾连续七天都在上课，每天6点多起床，7点出门，‪下午6点下课，7点多到家，每天在路上开两个多小时。

回国这两年，我每年报两三个从未接触过的课程，每次一两周，植物观察、矿物观察、人的观察、泥塑、感官、宇宙演化、胚胎学，没什么实际的用途，只是感兴趣。对理工科背景的我，这些很烧脑很天书的课程，即使一知半解，还是从中碰撞出一些火花给了我启发。 

鸟类的“恒温”进化并不是仅仅为了适应气候和环境，而是为了自由。

“进化”的目标更专注于内在，而不仅仅是外在身体。这让我想起2016年抽到的某张心卡，里面提到自由。 

有个雕塑，一个人一手指天（象征纯粹的精神世界），一手指地（象征追逐名利的物质世界），只有在精神和物质世界之间找到平衡，才能成为一个真正自由的人，而这种真正的自由是整个人类进化的目标。

这让我想起你一直说的“物质即灵性，灵性即物质”。 

植物观察中看到，叶子是向水平方向扩展的，而茎是竖直方向收缩的，花瓣是向外扩展的，种子是浓缩的。

胚胎学的老师还讲到：两极化的同时存在，才能有生命。

卵子是身体中最大的细胞，而精子是最小的细胞；卵子是被动排出，精子是主动射出；一般情况下卵子每月只有一颗，而精子每天都可以产生百万千万颗；卵子等待，精子主动出击；这些两极性的品质聚在一起，创造出生命。 

这些“平衡”“自由”“两极化”“创造”的字眼，我隐约觉得和我的卡点有关系，却也说不出具体的关联。

那就说回我自己的物质和精神吧，上一封信中提到的：《信是一条道路，性也是一条道路》。（点击名称可链接到文章）

我承认，当初看完你的回复，第一反应是想反驳。但列举一条条的反驳最后会变成无聊的连续剧。我写了又删了。其实你一连串问号中的问题，我都问过自己。所有的自问自省和自我怀疑都已经反复许多遍。 

我的五个重要的个人星体，日月火木土，都落在了金牛、处女、摩羯这三个土象星座里。你看，你水大缺土，而我的土早已满溢。 

婚姻和工作都是我的资源，是我幸运、擅长的领域，所以我在婚姻中随心所欲、工作一阵又随时辞职，因为我不需要担心物质生活。但这幸运中却也潜藏危机，日月木的精准土象大三角，让我生活安稳，但也容易在安稳中丧失转化的原动力。 

南北交点让我看见，我曾经相信的，只有掌握很多技能、具备强大的能力、很厉害、很能干、很有用、比我家族中所有的男生都要优秀、让我父母以我为荣，才能被看见、才有存在价值、才值得活着，而这些只是我对现实物质世界的幻觉、误会，并不是真相。

我需要一步一步慢慢地甚至艰难地走去对面：臣服于所有的过往和发生，然后相信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有意义。

一名学霸从小到大一路保送、入名校、拿全奖出国，到读博第四年休学后来退学，感觉跌至谷底、没有存在价值，从有为到无为的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很久。 

十一月三日的心卡 ：

种子也是圆的 
但能发芽能生长 
如果不能把眼泪变成种子 
你双手捧着的只是一座坟墓 
而不是礼物

我送出的七月佛晓手工糖，许多人被封条上的那句话打动：我们都是彼此生命的礼物。 

是不是“礼物”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由那个被给予的人、那个接受方说了算的。

他说，我是他这一世最大的礼物。他给我的礼物，是爱和包容，疗愈我匮乏的安全感。 我给他的礼物是陪伴和刺激，疗愈他的骄傲和孤独，让他更加敞开，一起体验痛苦和成长。 

如你所言，灵魂有进化，他的步伐可能比我大比我快，我将此归因于他的南交点有累世的精神领域资源。 他的进化方向是走出纯粹的精神世界，去体验物质世界的世俗成就

而我正好相反，需要从自己一直误解的物质世界慢慢走向精神领域。我们从两极迎向彼此，携手一段旅程，至于最后会否越走越远，甚至分开。

不用担心，不再担心。 

小蜀龙 

2017年12月15日  

小蜀龙：

好！

今天北京也是晴天。此刻站在朝南的阳台上给你回信，后背是持续温热的阳光，抬头可以看见印在墙上的影子，日常中的微小幸福就像此刻一样，平凡，安宁，就在手边。

来信提及上封回信一连串问号带给你的冲击，那些第一念想要反驳的冲动大概是因为我在回信里有对你目前生存或生活方式质疑以及教导的意味。

这并非我的本意，言语有漏，表达有限，理解可能有偏差，再加上我们在行为背后所没有捕捉到的潜意识里的评判和企图，这些都会构成潜在的冲突、不认可、反驳、抵抗、矛盾，甚至很难看很惨烈的战争。

我特别喜欢的一段话是：“心空如鼓，大叩大鸣，小叩小鸣”。凡人满肚子杂草，做不到心空如鼓，至少可以理解这种意象带给自己的启发。

我欣赏的关系互动莫过于彼此成为对方的一面镜子或一面鼓，不存在谁教导谁，谁胁迫谁，谁要求谁，只是你来，我应，彼此在相互映照中既可以回光返照自己的样子，也可以抬眼看见自己所没有的风景。

只有更清晰地看见才可能谈得上彼此支持，互相陪伴与成长，否则纠缠而出的更多的都是各种扭曲变形的自我折磨和相互折磨。

比如这次你在信中提及的鸟类进化、植物的生长细节，以及胚胎的孕育，多有趣，让我眼前一亮。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我在上封回信里的那些问号可能恰好触碰了你在近二十年的关系长河里所思考一些所谓的卡点究竟为何。

不论何时，首先做一个经济自立的人，是我对自己的提醒和要求，是我完整自身循环的必要功课。

先生负责物质，你负责精神，你可以天真率性，想辞职就辞职，想不工作就不工作，甚至在婚姻角色里也随心所欲，任性而为，这是你们彼此建构起来的相互弥补和平衡的关系模式，如果你因为执着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而离婚离开他，的确只是幼稚负气的因噎废食。

但，这世上哪有里有一劳永逸的平衡呢，任何貌似稳固的关系其实随时都会面临动荡而失衡的挑战以及各种折磨式滋养。

所以，不愁柴米油盐，不必考虑谋生这个绝大多数普通人都必须面对和解决的立足课题，你也依然有自己的困境：需要在土象稳固安逸无为的生活里剥离从小被学霸身份浇灌出的“我必须出人头地，大有作为才有价值”的信念枷锁。

一如你说，从有为到无为的这条路，你已经走了很久。

这不挺好吗？

你看你现在早出晚归地去学习各类奇葩课程，多有趣，多带劲啊。也没准有一天，这些貌似无用的意识领域里的探索和奔波都会以物质形态重新输出。再细心体察，其实它们在你的生活中已经以物质的形式在转化了。

神爱世人。

昨天刚收到你来信时，正被莫名其妙袭来的一股情绪卡住，匆匆看了眼，就合上了。

是的，在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庸人自扰地掉眼泪之后，我还是哭了，但和之前很多次恒河暴雨相比，我调动理性力量及时把即将沦陷的情绪拽了回来，并且，我也并没有因为旧伤复发而埋怨自己。

因为，那些眼泪无非证实：

第一、我不是神，神是不会为情所困的。

第二、我并不是一个麻木的人。这点很重要，自闭和定力稳固貌似很像，没有敏感而清晰的自我觉察，非常容易混淆。

第三、我还没蠢到继续以自伤的方式来寻求解脱，虽然那很可能是我的惯性模式，但是，再积习难除，也没有所谓改变不了的习惯，转化往往只在一念。

再次打开回信，我看见了你十一月三日抽取的心卡：

种子也是圆的 
但能发芽能生长 
如果不能把眼泪变成种子 
你双手捧着的只是一座坟墓 
而不是礼物 

看见这些句子，立刻浮现的画面是月初在民生美术馆拍的一组片子。

高阔空旷的展厅中央，除了零星路人，只有我和一把椅子。离我很远的白色的墙上有一个黑色的镜框，像个黑漆漆的深洞。

蓓蓓说，晓梅，那是一口井，你跳下去。

啊！我站在椅子上，扭头看了眼，那个黑洞在我伸出十个手臂也够不着的很远的左边。

蓓蓓又说，晓梅，那口井是你心甘情愿跳的。

然后，我就跳了，以我目前积累的身体语汇既表演了纵深飞跃，也没有让自己失衡于一个单薄的椅子的支撑，一头载到地上。

回看蓓蓓的记录，我理解了她为什么让我面朝看不见井口的位置跳入那口井的原因了。

因为我们肉眼的视线空间太局限了，我无法退回一步，甚至很多步，看见自己在环境中的位置和样子，而蓓蓓和她手里的相机看见了我无法看见的另一面的整体。

蓓蓓的当时定格是当天拍摄带给我最大惊喜的几张相片，包括蓓蓓随口而出的那个形容：井。

是的，那是井，不是海，不是湖，入口很小，通道很窄，因为小，因为窄，就更深不可测，仿佛密闭的悬崖。

可是，那不过是离你很远的一个镜框而已。

昨天瞬间想起那张照片，觉得这真是一个隐喻啊。

如果内在空间也是一条路，就仿佛那口井。它在我们不可视的地方，我们和外在人事物所有摩擦出的有毒没毒好看不好看的火花，流出的多余不多余的汁液，无非都在帮助我们看见并探索自己内在的那口深井。

情障是凡人共同的死穴，有的人，一生要入很多的洞口，进去，出来，再进，再出，才能一路探索内在的那口深井，有的人可能一生只会纵深一个洞口。

前者以横向的广度拉长了轴线，后者以纵向的悠长达到了某种深度，本质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真如你先生坚信无比并践行的那个诺言“80岁也要拉着你一起看月亮”，你们的组合大概就是后一种类型吧。

三年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蜷缩着身子，腹部以被击中的塌陷和呼呼的风声以及深深的恐惧快速收缩，与此同时，眉心处有个小人儿在五光十色的彩色光线里舞蹈，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念佛声。

后来，去舞团兴趣班上课，才知道，构成现代舞身体技巧的玛莎葛兰姆体系有一个经典的收(contraction)与放(release)。梦里，我塌陷的腹部所经历的就是忽然被击中的痉挛般的contraction。

与痉挛般的「收」相对应相制衡的就是眉心处花开般的「放」。

这个梦也是后来我开始探索「神经舞」的漫长的前奏。

如果没有肉眼不可见的不明物击中了我的腹部，让我不明生死，倍受煎熬，也不会有所谓「神经舞」的诞生。

想想，如果神早早用你当时就豁然明白的语言对你说，我会在你的生活里降临很多磨难，我会让你受苦，然后送你一个礼物，这就是等价交换的天平两边，你会答应吗？

其实，神早就告诉了你，难题，以及解题的路径和方法，不是神不爱世人，心塞目盲，半信半疑，迂回反复的是我们自己。

创作「风信」卡牌的过程里，我写过一段话：

“回头看去，当我试图搞明白，以及终于明白，进入我生命中的一些离奇、古怪、甚至非人的体验和感受，只是为了让我重拾那些曾经被轻贱的相信，曾经被曲解和误读的信仰，我终于能够重新直视那些词，并在它们带给我的余震中学着安定自若。”

只是，明白和理解和做到还是有阶梯式的距离的。

所以，在从一个怀疑自己是神经病，到惧怕自己一路抵抗着不要变成一个神经病，到终于可以欢天喜地成为一个神经病的今天，偶尔，我还是会迂回地重新成为一个正常人。所以，我还在通往更神经的路上。

前几天，校对完了最后一遍《寻》。这是一个奇葩文本，不是小说不是散文不是诗歌不是口水拼贴不是身心灵指南，只是灵魂碎裂的尘埃，我以碎片连成流水的标准取舍，砍去成吨的无病呻吟和洪涝灾害，作废了试图混淆耳目的心机和讨巧。

去上身体早课的地铁里，靠窗阅读那些经过大风大水的冲刷和淘洗留下的文字，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想我在那些灵魂的碎片中死过无数回，死了又生，真好，我还没有麻木不仁，变成行尸走肉， 真好。

文本最后几行字，是几年前随手写下的句子：

你是这个世间的礼物

我是为你而迟来的礼物

你要等着我

等我长出翅膀

为你献一只舞

有金句说，生命所有的礼物都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信。

晓梅

2017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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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16日，结束这篇回信后的神经舞

「晓堂」舞动沙龙往期回顾：

☞ 寻找属于你的身体活性 

☞ 身体和卡牌都是一面镜子

☞ 我们对身体的紧张排斥羞耻与自卑，到底都来自哪里？

☞ 性是一条道路，信也是一条道路

☞ 当和陌生人身体即兴时

理清芜杂世界，通晓生命真相